朱乃正先生曾在九十年代写过一篇文章《境由心造——画大漠、长河的启示》，借用王国维的美学理论“写境”和“造境”运用到自己的油画创作中，成为他创作的理论支撑并在创作中追求“造境”的创作方式和艺术语言，以“境界”为作品的最高标准。朱乃正先生创作的大量油画山水就是基于“造境”的理论，从面对对象观察写生中释放出来，一吐“胸中之块垒”，显示旺盛的创造力。本次《黑白东西》展览中展出的水墨画与油画大多属于造境的范畴。

　　油画的“造境”具有很大的难度，首先需要的是大量的积累，也可以说，之所以选择了“造境”的艺术语言，也是先生积累的必然结果，一方面，画家对自然景物、阴晴朝暮、风雨雪雾等等的形态有深入研究，另外一方面通过长期的研究掌握其造型和色彩规律，通过画家的统筹并依赖性灵与素养表达出来，体现的实质是艺术家“吞、吐”之间的关系。朱乃正先生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不论身处何等境遇,都能以画人之眼,艺术之睛,充分领略吸纳造化万物慷慨之赐予,取之无尽,用之不竭。”

　　石涛在《画语录山川章》提到的：

　　“山川万物之具体，有反有正，有偏有侧，......有风致,有缥缈,此生活之大端也。”“风雨晦明，山川之气象也，疏密深远，山川之约径也；纵横吞吐，山川之节奏也；阴阳浓淡，山川之凝神也；水云聚散，山川之联属也；蹲跳向背，山川之行藏也。”，也都是对自然规律和造型规律的把握和归纳。

　　本次展览展出的丰富的水墨画、油画的造境山水，其背后是朱乃正不计其数的庞大的写生体系作为依托，是朱乃正先生艺术中的重要组成部分，画家不仅通过写生，研究自然、研究画面，而且，他把写生变成了对艺术的态度、对生活的态度。关键在于朱乃正先生的这些写生所体现出来的并不仅仅满足直接还原自然实景，而是将人文情怀与自身的文化修养通过写生投射出去。每件有独立的画面语言和意境，是非常高的要求。

　　我想就几件作品来说明先生写生与造境的关系，本次展览中的油画写生《暮林》作于1979年，表现的是青海高原的砍头柳，先生偏爱高原的砍头柳，朱乃正先生说过，“谁知生命拦腰一截，反而会爆发出更为旺盛的生命力。”是画家将自己对生命的体验赋予砍头柳以人格的尊严与风骨。先生在砍头柳的表现上，形态特点突出直、向上，枝条的刚韧、苍劲，配以球状的树冠，形成一种概括简练的审美趣味。

　　除了对树木形态的自然形态的研究、表现外，朱先生在寻求画面艺术语言的充实和内在，着意描绘寻找落日穿透树枝，树枝之间通过微妙的深浅变化显示出前后遮挡关系与空间关系，灼目的阳光是画面中最为引人注目的部分，恰当的层次是画面最主要的绘画语言，写生《暮林》成为画家造境的重要素材；八十年代造境作品《归巢》，正是建立在此基础之上，透过柳林的遥远、博大的地平线是先生最为聚精会神描绘之处，时断时续，辉煌的落日穿过虚实相间的树枝表现得游刃有余，逆光的树林与落日的层次虚实关系，这来自先生的写生《暮林》的写生体验。本次展览中的水墨画《塬上苍枝》，属于造境的作品，作于2009年，两株砍头柳撑出了画面，具有很强的视觉张力，而太阳、砍头柳再次组合在一起，阳光透过柳枝发出夺目的光。这三件作品有写生、有造境，其相似性，显示的是先生对于自然规律、绘画语言的深入研究；而三件作品所展现的不同是画面意境的不同，而这正是体现先生依托于扎实的写生积累而生发出来的艺术语言的应变能力。

　　先生就这种应变能力作出了很形象的比喻，“比如你做苜蓿肉，大的构架就决定了那几种原料，但你用的料和料的多少不一样，最终撒的那把盐也不一样，关键是围绕着你所设想的那个境界，这就考验你储存量怎么样，就这几样东西你变得怎么样，变动的目的是使画面产生一种变化，给人不同的感受。　”

　　朱乃正先生强调“苗头出来就抓住。”通过这种新的“苗头”，产生的是新的创造性语言，而将这种创造性语言加以整理和发挥，就具备产生一种新的“境界”的可能，这是朱乃正先生“造境”作品的灵感来源。这个写生与造境内在的关系使画家能够不断跳出自己已有的创作模式，形成一个有机的循环系统，使画家始终保持眼睛的敏锐，创造力的旺盛。这是朱乃正始终注重写生的原因所在。

　　整体来看，我个人认为，写生处于朱乃正先生艺术的核心位置，可以说枢纽，通过写生，营养不断供给、往复循环。朱乃正艺术不断的发展有赖于此，这种长时期的积累构成了画家的整体修养。

　　由此，我想表达的是，朱乃正先生追求中西融合的艺术语言与艺术境界，但最为重视对于形成中西融合语言基础性的研究和铺垫：比如在长期高原的生活中重视素描语言的深入研究和语言的提炼；注重对自然万物的观察与深入研究与规律性的总结，重视写生对于与创作的蒙养作用；他对书法的兴趣与研究不辍，使他形成独特深厚的书风；所以他的中西融会的艺术语言和风格是逐步、自然产生并逐渐成熟，也是多年的积累所具备的必然。我认为也正缘于此，朱乃正先生的艺术才走到如此开阔的境地。

2013年3月于望京